最新消息：您好女士

您好，孙女士。您还是一如既往的懒惰，喜欢蜷缩在床上，享受着柔软被褥和床铺所带来的安逸。

【资料图】

正如您年轻那会一样，还记得您腿上的疤痕吧？那是您小时候赖在床上不肯去地里干活，被四姨婆用竹竿抽出来的。

您说您想回城里读书，想和父亲一样成为一名医生，而殊不知，您的父亲正被关在牛棚里，和污浊的排泄物绑在一起。

最终您还是读上书了，还记得您身边这个，站都站不稳，但依然握紧您的右手的老头子吗？他的眼神有点不太好使，那是他自己乱滴眼药水造成的。

别看他这一副衰老羸弱的模样，年轻时的他可是您们厂里远近闻名的俊生，您们就是在读书的时候认识的。

那时您的父亲已经被放出来了，一切莫须有的罪名都消失无踪，无迹可寻。但残留在他身上的伤痛却久久不能消散。

他的腰有些问题，一到冬天便会疼痛不已。那名青年也是，他的膝盖也被打伤了，那是在救您父亲的时候被打伤的，尽管伤口早已愈合，但在寒风吹拂之日，还是不免有些旧疾复发。

在被集体分配到厂里时，您总是会笑话他是个瘸子，可他也总是笑笑了之。

他是一名兵乓球运动员，在膝盖暂且无恙之时，他便是全厂乒乓球冠军，他还代表厂区去参加了省级的比赛。

两天后，他回来了，在当时您并不知道他有没有取胜，您只知道他一回来便是灰头土脸的，无论您怎么喊他的名字，他都没反应。

从那天以后，他就很少再打乒乓球了，转而去下象棋。他的一手象棋也算得上出神入化，即便是您的父亲来了，在他面前也得吃上几盘亏。

可当别人问起他还要不要去比赛时，他说：“罢了罢了，玩玩而已，玩玩而已。”

您也不懂这些，您在平日无事时也就刺绣缝衣，邻里工友都会找您请教帮忙，您在厂的年轻人当中有这极高的地位。您是劳动模范，也是知识先锋。

您还有一手好画，能画龙点睛，能巧夺天工。青年有一手好字，翩若惊鸿，气势磅礴。厂里的其他人都称你们为天生一对，青年很羞涩，他迟迟不敢对您表露心声。

你们两家的父母也都心知肚明，这两个孩子的关系非同一般，两人的性子也如出一辙。在你们两个领证之前，他们就已经以亲家相称了。

之后的日子是完满的，您和青年的人生也有了下一代的延续。还记得这个有些臃肿的男人吗？他的眉头快拧到一块了，他在另一旁轻抚着您满是皱纹的脸颊，呼喊着您，您看到他着急的样子，您真的忍心不睁眼看一眼他吗？

在当年他可是您们最喜爱的小儿子，那是一副小巧可人，水灵灵的俊俏模样。因为他年纪小，厂里的其他孩子总是欺负他，还好他有一个十分要强的姐姐，他的姐姐从小就霸气凶狠，虽然也会欺负自己的弟弟，但却不会允许别人欺负他。

那便是你们的大女儿，说实话，您对自己的大女儿其实并不好，特别是在小儿子出生后，您和您的丈夫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了工具一般。

不留情面地呼来喝去那也算是常事，稍有不顺心，您便会以最恶毒的，最低俗的语言去攻击着那名年轻的，充满活力的少女。或许是因为您想起了自己早年在乡下的生活，那皮开肉绽而习以为常的日子。

让您认为言语的刀子，或许比现实中的刀子要更轻一些。不知道您有没有感觉到，自从你们夫妇升为厂里的中层以上干部后，你们的性格变了许多。

年轻时的善良和体贴，随着天真和浪漫一同消散而去，虽然不知道‘刚愎自用’这个词是否能用来形容您的丈夫。

但他在这一晚，只因为儿女在饭点稍微晚归了一些，便将做好的整桌饭菜全部掀翻，只留下一句：“谁也别吃了！”便一个人摔门进入书房。

这时您是否回想起了，还在您小的时候，四姨婆给了您几张粮票，让您去县里供销社换一斗米，一斤盐？

她也不顾您瘦小的身躯是否拿得动，她只知道这批货一个月供应一次，今天不去明天就被人换完了。

她催促着您赶紧出门，而您瘦小的手里，紧紧地攥着皱巴巴的粮票，背后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比自己还高的大竹筐。

您害怕自己忘了四姨婆要换什么，便在嘴里一直念叨着：“一斗大米一斤盐，一斗大米一斤盐。”

您从泥泞的乡间小路，一直走到相对平整的水泥大道，周围的森林树木，逐渐蜕变为密密麻麻的低矮建筑群。

您看着喧嚣的人群，一时迷了方向，您从来没有一个人来到这种地方，周围的大人都像一堵高墙阻碍着您的视野，嘴里念叨着的‘一斗大米一斤盐’也停了下来。

您似乎感觉到微微张开的嘴角处流下一滴口水，您赶紧猛吸一口气，用本来就脏的衣角擦了擦嘴，便艰难的寻找着供销社的方位。

您躲避着人群，四处乱窜着，也不知道是您自己的错觉也好，还是真有其事也罢，天空不知不觉的黯淡了下来，您着急了，开始不自觉的啜泣了起来，您越走越急，越急越乱，最后跑了起来。

那时的水泥地，也不是完全平整的，总会有突起或凹陷的地方，您就是如此的不走运，脚尖硬是勾到了一处异物，您便面朝大地的扑了下去。

幼小的您再也无法忍受这份委屈，便嚎啕大哭起来，周边的大人们纷纷围了过来，都在问。“小姑娘怎么了？摔疼了吗？”

“我，我想去供销社。”您一边抽泣一边回答着。

大人们便笑着摸了您的头，带着您朝供销社走去，而当您走到了兑换物资的大妈面前，您却一声不吭，看着手里捏成一团的粮票，却死活想不起自己想要换些什么。

那天您回去的很晚，因为您知道，四姨婆下手总是没轻没重的，您也不擅长撒谎，若是告诉她东西早就被换完了不也相安无事吗？

但这件事过后，您只知道了，粮食到底有多珍贵。这样的故事怎么样也说不完，您肚子上有一块褐斑，那是被烫出来的，您的父亲不知从哪里给您搞来一份热烫烫的白面饼子，饼子是香的，饼皮是脆的。

但是来抓您父亲的人是无情的，您的父亲赶忙让您将饼子塞进自己棉衣里，不能让那群人看见了。

等您父亲被一群骂骂咧咧的年轻人抓走后，您的肚皮已经被烫伤了。

您至今都记得当年资源匮乏时的悲伤，可现在您却要将这份悲苦再度延续在您的孩子身上吗？

此时在床的角落的，在和医生说着什么的，那一脸冷漠和憔悴的妇女，她便是您的大女儿。她的脸上没有过多悲伤的神情，她依然记得在她初次工作后，给自己买的第一件漂亮裙子时。

你们当着她的面将裙子撕成碎片，辱骂着她，讥讽着她，是婊子，是贱人，是勾搭男人的骚货，是妓女。

没有人能揣摩您当时的心情，也没有人能体会她当时的心碎，但至少她没有像您一样，将这份悲痛延续到再下一代。

您的女儿还记得，那天晚上她和弟弟饥肠辘辘的躺在床上，不安的度过了一个晚上，本身就营养不足的她，那晚差点饿昏过去。她现在十分矮小，无论是和同龄人相比，还是和年轻的孩子相比。

她凝视您的表情始终冷淡，她与医生护士的交流始终冷静，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，她就好像只是为了遵守着某些规矩不得不来。

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胖乎乎的男生，简直与您的儿子一模一样，但他并不是您的亲孙子，而是您的外孙。

说是外孙，但他却也是您和丈夫最疼爱的大孙子，他从小就管你们叫爷爷奶奶，无论怎么教都不会改口，那时女儿和女婿正在外地忙于生计，便将儿子寄托与你们二老抚养。

您可喜欢这个大胖小子了，他有些调皮，但又不是那么的调皮，他有些乖巧，但又不是那么的乖巧。也不知是不是您年纪已经大了，您看这个娃娃越看越欢喜。

即便是您的亲儿女，都没有让您如此欢喜，您恨不得去哪都要抱着他，睡觉都要将他搂在怀里。

您说他是您的宝贝，是从遇见他起，您的生活变得如此美丽。您对他的宠溺没有边尽，而他对您的依恋也永不停息。

可此时他的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，他的脸色是铁青的，他的眼神是恍惚的，他从未将视线停置于您的脸上。他只是跟着他的母亲，也就是您的女儿，在缴费处与病房之间奔波着。

您也是固执，到现在都不肯抬头看看他吗？还记得在他幼年时，孩子总是那么突发奇想，在那夏日炎炎之际，凌晨月初之时，竟嚷嚷着要吃汤圆。

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那么着急，但您的内心肯定是揪着的，孩童时期受过的苦到如今才涌上心头，您拿着宽大的保温瓶，沿着村里的黄沙道，到处寻找着汤圆的踪迹。

您的丈夫喊你别找啦，娃娃哭一哭也就算了，把您的身子累到了多不好啊，您没有听进去，只是漫无目的的，在空无一人的夜空之下，独自寻找着。

也不知道走了多久，您赶上了早餐店开店的第一锅沸水，当您带着一锅汤圆回家时，孩子已经睡着了，您就这样搂着他，直到天亮。

您是那样的与他难舍难分，此刻却不愿喊他一声乳名，让他停下来歇息会，再听您讲一讲往日的故事吗？

在他到处玩耍时，您可是追在他的身后给他垫毛巾的，他上学放学可都是您接送的，还记得那年夏天，您和丈夫在老家，他放寒暑假，特地坐火车来找您。

那时您的身体已经初见病状，严重的高血压糖尿病，使您不得不控制饮食，您那聪明灵活的大脑也变得迟缓而呆滞。

您的丈夫和儿女不给您吃太多甜食和米饭，可您怎么能忍受的了口腹的欠缺，您带着外孙到处去玩，您偷偷的买了雪糕，您的外孙一份您一份，一老一少，就坐在炎热夏天的长椅上，感受着来自口中的一丝清凉。

吃完后，您似乎还有回味，您问。

“孙孙，你还吃不吃雪糕，奶奶再去买，你千万不要告诉爷爷！”

他笑了笑了，便说不用了，他看着您再买了一根雪糕，那副幸福的模样时，又会有何感想呢？是嘲笑着您这样一个贪嘴的老太，还是在内心感到无尽的悲凉呢？他是看着您慢慢变成如今这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啊！

您不觉得对他来说有些过分残酷了吗？

您还有一个正在的亲孙女和亲孙子，但您对她们似乎无法投入更多的感情了，您毕生的宠爱都汇聚在了外孙身上，是他榨干了您，压迫了您，囚禁了您。

或许您理应怨恨于他，或许不是为了照顾他的成长，您能有更加舒适的晚年。

也不知道和医生聊妥了没有，围在您身边的人群逐渐散去了，您的外孙和女儿是最先离开的，然后是儿子和您的丈夫。

病房的灯熄灭了，除了维生的设备还在运转，呼吸机的泵还在起伏，吊针的盐水还在流淌，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，您陷入了寂寥冷清的黑暗当中。

您会感到害怕吗？会希望有人一直握紧您的双手吗？您紧闭的双眼是为了在梦中徘徊吗？在梦里的是什么？是那位英俊潇洒的少年？还是在您怀中啼哭的婴儿？亦或者是您藏在衣柜里，不让丈夫发现的零食？还是说正值青春年华的您自己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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